雪夜旅情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—— 一辆二吨卡车,喘着粗气在盘不完的盘山公路上爬行,凛冽的寒风撞击着简陋的油布雨篷,发出单调的声响,从各个缝隙中挤进来,往人的领口和袖口里乱钻。荧光表的指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,车篷外面却亮如白昼。 好大的雪呀!车后的山路和山峦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银鳞般的铠甲,满山的松竹结起了洁白的琼枝银花;车辙泛着冷冷的白光,一直延伸到盘山公路的尽头,显得深邃而又神秘。不假人工,不假雕饰,大自然以她精湛的技艺和无可比拟的伟力,塑成了这样一个壮观的冰雪世界。这是在天目山脉,江南的山已经被大自然转型为纯粹的“北国风光”了。 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……呀!”我呷了一口“六十度”,咂了咂嘴,拖腔拉调地吟道。 “嗬,你还有雅兴吟诗呵?都快冻成棒冰喽!”小汪瑟缩着身子,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中露出了一张略带揶揄的脸,“早知道这样,真不该来呀!”紧接着是一阵狠命的跺脚。 回过头去,另几位同行者正在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车后的雪景,就连嘀嘀咕咕的小汪其实也正用贪婪的目光凝视着踊动的群山;妻的瞳人里更是闪烁着亮亮的光点。 山风吹来,呜呜咽咽,像是在向我们叙说着一个诡谲而古老的神话故事。透过迷漫的风雪,我仿佛觉得整个宇宙都在我们的眼前,我们的卡车,宛如广漠的宇宙中一颗渺小的行星,缓缓地、缓缓地运行,运行,蜿蜒的山路就是运行的轨道。山路上的冰屑时不时地飞溅起来,散落在我们的脸上和衣服上。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……”、“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……”、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……”,毫不相干的诗句,“蒙太奇”似的跃入脑海。 汽车突然颠簸了几下,姑娘们惊叫起来。“下坡了,没事!”车尾的老朱嚷道。大家的心绷得更紧了,谁都知道,冰天雪地之中开下坡车可不是闹着玩的。 “来!喝口酒,驱驱寒,壮壮胆!”我举起手中的“六十度”,晃动着。小汪伸出手来,积极响应:“我来喝!”一口酒灌下去,呛得她直咳嗽,车篷内腾起一片笑声。一向滴酒不沾的妻,竟然也接过酒去,喝了一口。你一口,他一口,一瓶“六十度”转眼见了底。老朱一本正经地说:“这就叫同舟共济!” 对酒当歌。有酒无歌,有失雅兴。带着酒意,我仰天大吼:“九月九,酿新酒,好酒出自咱的手——”“好酒!”谁也没有指挥,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吼。“喝了咱的酒,上下通气不咳嗽;喝了咱的酒,滋阴壮阳嘴不臭……”粗犷的男声,尖利的女声,响亮的掌声,混杂在一起,交织在一起,竟然压住了车篷外怒吼的朔风。并不和谐的歌声,在这风雪交加的旅途上,使我们暂且忘记了疲惫,忘记了隐藏在心底的恐惧。一曲未完,一曲又起,我们似乎要把所有的人生之累,全都随着歌声,抛向车后的冰天雪地里去。 妻呼出来的热气,已经在围巾上凝成了一片细小的水滴,星星点点,亮晶晶的。小汪似乎也忘记了怨天尤人,扯着嗓门唱着《大篷车》。老朱的嗓子已经嘶哑,却“余勇可贾”,边吼边划着节拍。不知什么时候,寒气已经退去,车篷里显得热气腾腾。我突然想起: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倾心投入,就能乐以忘忧…… “朔风吹,林涛吼,峡谷震荡。望飞雪,漫天舞,巍巍群山披银装,好一派北国风光……”我唱起了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中少剑波的唱段。 飞雪,仍在铺天盖地地飘落,飘落。 车辙,仍在泛着白光的雪地上延伸,延伸。 心头,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思在耀如白昼的雪夜里升腾,升腾……
作者:hm3c135301 出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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